废稿大师的尸体初步判断:咸死的。

行舟渡重山

几张泛黄的手稿

第一页纸:

那是苗疆三月初的第一场雨。大家都没有带伞,在这之前,也没有人预料到晴朗的天空会突兀地落雨,哪怕是我那个聪明的小叔叔。不。王叔。由于高贵的血脉而冠在辈分之前的奇特称呼。藏仔倒是对血脉一说嗤之以鼻,说这只会是比…比胡萝卜馅饼更糟糕的东西。他的说辞我已经忘了,但是胡萝卜馅饼的味道真的很差。如果你没有尝过,我推荐你不要试。虽然但是,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,不得不说他这一席话确实一语成谶。

说多了,让我们把时间转回美丽的下午茶时间。那是一个太阳很不错的晴天,没有人会提前多带一把伞出门。小酒馆离竞日孤鸣(也就是我那位小叔叔)的住宅不远,所以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下午茶时间里我带着他跑来酒馆乱逛…好吧。准确说是他带着我,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明显没有长成一个该进酒馆的男人模样,就连我那位小叔叔都被看门的家伙仔细询问了好几遍,确认他今年真的已经十九岁了。我王叔长得很年轻,哪怕时至今日,我也依旧这样觉得。甚至越想越怪。竞日孤鸣一直是我印象中的模样,从少年时候到现在,我觉得他的脸仍然没有完全长开,眉眼间稚气未脱。由于我自己以前和他五十步笑百步,从不觉得异样,现在回忆,才觉得或许他根本没有成长,又或许没有人催促或者带领他成长。小孩子拿刀是件危险的事情,这是个浅显的道理,竞日孤鸣也一样,那话怎么说来着,细思恐极。

哦,对不起,我又跑题了。写作并不是我的专善,我也没有想写一个多动人绝美的故事,只是我觉得总有个人要记录一下被当事人闭口不谈的过去。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,那一定是苗疆春日的葡萄酒真的很不错。

苗疆春日的葡萄酒真的很不错。事实上,我并不知道当日杯子中点的酒的名称,那本来是端给我王叔的饮品,被我横刀夺爱。竞日孤鸣喝的,取而代之,是只给我提供的橙汁,他正叼着吸管小口嘬饮。

“好喝吗?”我问他。

竞日孤鸣放下手中的杯子。他没有听清,回了我一个“什么?”

于是我更大声地询问,争取不让句子被小酒馆内吵闹的人声淹没。“很好喝。橙汁。”他言简意赅,我不屑一顾,哪有来酒馆喝橙汁的?这样想着,便偷偷塞了三块铜板,请老板再来一杯兑了酒的橙汁,当然,是给竞日孤鸣点的。不然老板只会在我亮出身份前(我很不喜欢干这个,因为这让一切都变得无聊,但是有些时候也很方便)笑骂一句小屁孩,快回你的家去!

周围环境嘈杂,我倒是不担心小小的恶作剧败露。虽然午后的酒馆内没有很多喝酒的人,但是高歌的吟游诗人总可以吸引不少目光。竞日孤鸣也是其中一个。他请侍者替他给演唱者一枚金币(对,金币,足够这位吟游诗人歇业享福整个春天),并自报家门,不希望这枚金币最后流落到不知道谁人的口袋里。没有人敢对苗北名义上的小统治者不敬。“他唱得很好。”竞日孤鸣解释到,“埃奥洛斯的口袋,好奇与欲望。”

“什么?”这回轮到我不解了,“那是什么?”

“《奥德赛》,”竞日孤鸣回答,“上个月亚历斯先生刚带我们读完。”

“哦,”我一拍脑壳,假作明白地点点头,“我就说听着耳熟,果然看过!”

“你没有。”竞日孤鸣无情地拆穿,开始喝他的第二杯橙汁,我点的那一杯,“千雪,你没有看,你只是在扉页上画了…画了些东西。很不雅的东西。你甚至画错了书,画在了我的那一本。”

嗔怪是显而易见的了。但这不能怪我!至少不能怪那个才虚岁十六不到的我。那个年龄段的少年人存在一点龌龊(明明也没有很龌龊)思想很正常。

“所以说,他到底唱了什么?”我假装听不到,况且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他手中兑酒的橙汁。他有没有喝出什么异常来?

“西风。”空底的杯子被放在案上,竞日孤鸣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,从座位上站起身对我道,“西风送奥德修斯回去,现在也要送我们回去。它刚刚对我讲,府中有客人。”

“客人?”我眯起眼,有点好奇,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种平常日子到我这位小叔叔府上做客,“那些西边来的富商吗?他们不是到夏天才会过来吗?”

“不,不是。是位女管家。”竞日孤鸣已经率先一步出了门,我们两个都对空中淅淅沥沥的雨珠愣了愣神。没有闪电和雷鸣,这场遮住太阳的太阳雨来得太突然,我们只好被迫地雨中漫步。当时我觉得也挺好,虽然湿漉漉地见面很不礼貌…管他的,反正是竞日孤鸣的客人。我那位小叔叔撩起贴在额前的刘海,然而没多久就再一次塌下来,“你应该见过的?你兄弟的夫人的妹妹。”

他讲话语速很快,或许因为我们突然开始赶时间的缘故。我一时间没有听清,更被后面复杂的关系搅乱了脑袋。“什么?”我不知道第几次问他,但竞日孤鸣没有正面应答,他只是笑笑:“多谢你的心理安慰,小千雪,看来不止我一个忘了些什么。”

我一知半解地眨眨眼。行吧,他总归不会讲什么好话。



被涂掉了不少地方,只剩下一半的第二页:


半履带车的篷子被佣人打开,女仆撑起一把并不那么宽敞的伞,为车中的小姑娘拉开车门。小字或许并不妥当,姚金池比我还年长半岁。我很难形容出‘美’究竟是什么模样的,因此在这里我直接套用竞日孤鸣留下的绝笔(不得不说,‘绝笔’这个词很恐怖)中的文字:“她生的不够精巧,没有足以惊艳岁月的美,既不小家碧玉、也不性感惹火。她的鼻梁较美女来讲太高,生硬的过头,唇肉又太薄,更像是细瘦的、沿着唇线划开的两道,缀在苍白里的一点粉嫩。但一切也没有太糟糕。好与不好,都并不十分突兀,它们都恰到好处——就像她这个人一样。于是偏偏地、这些并不出众的‘刚刚好’,又变得讨喜起来。”(随笔9,竞日孤鸣。引用是不是这个格式来着?)我对这种高深的话语是没办法评价的,这位女管家的模样落在我眼里,没有王叔那么诗情画意,除去圆润的,还透着婴儿肥的脸蛋,瘦骨嶙峋的模样倒是很贴合所有大家作品中惹人垂怜的女主人公。‘是个美人胚子’,竞日孤鸣的随笔里这么写道,我觉得不然,那时候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,就连个子都小巧,被过度华美的衣服和头饰硬生生压了一身老成气味。这分明是无法言喻的滑稽。

我眨眨眼,毫不避讳地看向她,或许是探究的视线过于直白,她还怯怯地移开目光,一会儿才又转回来,尚显圆润的脸上露出一股青涩的无措。更无措的是旁边举伞的女佣。府邸的主人和他的侄子正在淋雨,但是不大的伞下已经站了一位王兄遣送来的姑娘。我是不在意这点小雨啦,不过我那位小叔叔……我还是蛮担心他的。至少当时以及差不多未来的二十年里都很担心。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,是个病骨头(也不是病,大多时候是虚,反正我是从来没检查出他有什么大病的)。我看过去,刚好竞日孤鸣摆了摆手,“别担心,柳姨。一点小雨,没关系的。”他说完,又掏出衣服里的手帕擦了擦手,而后走到姑娘的面前,与她握手。“竞日孤鸣。抱歉,我的手比较潮,可能会不大舒服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无碍的。”姚金池一边握着手,一边受宠若惊般地摇了摇头,又似乎觉得不妥,忽地止了动作,“金池,姚金池……竞日老爷。”

最后四个字她说得缓慢,神情上多少带着点尴尬。嗯,我站在一边听着也觉得尴尬,还觉得好笑,不过我这位小叔叔,不到二十岁的老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(或许这就是上层贵族的奇特礼仪吧),握完手就松开了,缓缓退到一旁。旋即,我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我身上,好吧,这种礼仪还是会祸害到我。但是和竞日孤鸣不同,我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,只好很潦草地在湿漉漉的衣服上蹭了蹭湿漉漉的手,然后和姚金池轻轻一握。“千雪少爷。”她这回喊得自然,但我听着依旧浑身不舒服,只好尴尬地咧嘴嘿嘿乐了两下,笑完后才发现这个行径更不符合所谓的‘礼仪交际’。去他妈的礼仪交际。彼时我还没这么潇洒这么厚脸皮,为了不那么尴尬,便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。姚金池的袖口已经湿透了。藕荷色布料浸湿后如透明的蝉翼般黏着她的手腕,让我对自己难得用恰当一次的描述词,瘦骨嶙峋,而沾沾自喜,忽地又多少有一种悲剧式的预言感:她太瘦了。好吧,瘦不能算一种悲剧,因为很多幸福的人也很瘦,姚金池与竞日孤鸣也不是单纯的悲剧,如果我读书更多的话应该会写是某某某式的悲剧主义,但是我没有,就暂且用悲剧盖棺定论吧。

我们没有在外面站很久。去提伞的佣人很快回来了,更何况竞日孤鸣在雨中打了一个喷嚏,吓得佣人们手忙脚乱,生怕这个娇老爷第二天就大病不起。他确实病倒了,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,就好像争强好胜的小孩在比赛开始前抢跑。晚饭的时候竞日孤鸣没有到桌子上吃饭,而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解决了。对于来客来说这很失礼,虽然来客,作为新来的女管家不可能因此责备他什么就是了。更何况,那时竞日孤鸣说话的腔调里已经带上了浓厚的鼻音,声音比平日更温吞和软塌塌的。如果一个正常人以这种声音和我讲话,我难免会觉得对面娘娘腔。好了,不要和我提什么大男子主义,那个年代的苗疆还是封建社会,现在也是!但是他是竞日孤鸣,是我叔,这次生病还和我有一定的干系。“饮酒后吹风淋雨,不病才怪哩。”他躺在床上这样说着,姚金池正在旁边为他洗手帕,然后往他头顶上敷上一块湿毛巾。我毫不避讳地往他床边上一坐,为他努力地把着脉。十六岁不到的我的医术还不是很好,比起真的看出什么端倪来(幸亏我没有,不然竞日孤鸣可能也不会一直与我这般要好),我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手腕上。那真是和姚金池相似极了的。当然,男人女人的手和手腕自然不同,但是他们的手腕都很细很瘦,看起来就觉得难受。我心下难受归难受,嘴上还是要杠一杠的,“你喝的不是橙汁吗!”说完才想起自己干的好事。竞日孤鸣笑了笑,没有说话,也不知道到底看没看破我的恶作剧——都没差——因为我总归要因此挨罚的!

主人病了,我自然也无多呆的理由。病是普通的风寒感冒,请来的医生与我有相同的判断,吃几天药就可以了。刚回到苗中的那几天,我总会想起竞日孤鸣躺在床上,脸色红的发烫的笑,心中内疚不已。现在想想,除了内疚,或许还有一份恐怖:他是真正不记得姚金池要来吗?或许我当年胡闹的要求,酒馆和下雨都正中他的下怀。我越想越怕,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实在不是人,而我现在却在为这个不是人的家伙写下些什么……好嘛,‘逆党伏诛’四个字实在是敷衍且冷漠的够呛,再说,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命令老天爷下雨,不是么?



——

架空背景,竞池,千雪孤鸣视角,搁置了的开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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